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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章二 闲卧对高秋

　　少恭换了一身白衣，腰佩长剑，于山林之间漫步而行。虽然与雷严有约，但前事龌龊，双方已经不欢而散，他自然不会停在原地。

　　此时天色初明，乌云早便散尽，露出澄静如洗的碧空。

　　又翻过一座山岭，少恭停下脚步，极目远眺，见对面山势平缓，不复先前险峻，不由露出一个微笑：终于到了~听说高原之上，偶有上等梧桐，希望这一次不会无功而返。

　　他心情极好，步履越发轻快，下山后没有立刻离开，而是踩着巴掌大的卵石，行到江水之边。

　　此水清澈见底，使人一见之下便心生好感。少恭弯下腰，探手试了试温度，果不其然，触手冰寒，比之普通江水要冷得多。

　　西南一带的水源皆出于深山积雪，水质清冽甘甜，但温度极低，饮用时要多费一番心思，才能避免寒气入体。而且此处虽是山谷，但和中原之地比起来，却可称得上是“山巅”了，若是普通人来到这里，头晕胸闷，一病不起，甚至于睡梦中死去，都是常见之事。

　　少恭蹲下身，将包袱里的竹筒取出，舀了一些江水，随即足尖一点，飞身跃起，姿势优美，犹如一只振翅高翔的白鹭，眨眼间便渡过三丈宽的江面，落在另一边的河滩上。

　　这里比先前开阔许多，少恭环顾左右，随手捡了一些枯树枝，用火石点燃升起火堆。忙碌半天，他插了一只鱼斜挂在火焰上空，等它自行烤熟，自己则拿着竹筒，用内力加热江水。

　　少恭修习的内功名叫《五七九》，名字古怪至极，乍一看的话，还以为是一本讲解术数的算书。当然，它还有另一个较为高大上的名字为武林中人所知，便是《妙音减字谱》。

　　这是以琴谱形式存在的功法，上篇为“五”，便是五弦之意，主杀；中篇为“七”，多了文武二弦，主生；下篇名“九”，乃是九种境界，喻指琴之九德。整篇功法和琴道技艺密切相关，非精于此道者，定会有如观天书、不知所云之感。

　　少恭的琴艺早已到达出神入化的境界，琴声由心变化，或生或死，与他不过一个念头而已，不再囿于五弦、七弦之别。

　　但他心中有道沟壑，平常游历，几乎从不抚琴，尤其是……五弦琴曲，更是恍若忘记一般。他有一把制作精良的五弦琴，但这把琴轻易不会动用，也不能动用，反正需要动用的时候……它总能及时出现在附近，根本不需主人费心。

　　少恭想要制作一把七弦琴，这也是他来到此地的原因之一。

　　竹筒里的水温度刚刚好，少恭仰头喝了几口，平复咽喉处的不适。

　　过去这一段时间，枯树枝已经消耗的差不多，但那条鱼距离完全烤熟还差上一点。少恭站起身，又去树林里捡了一些干柴，来去不过数十息的功夫，等他回来的时候，却吃了一惊。

　　火堆旁站着一名……男孩？身无寸缕，大概有四尺高，背对着他，正望着那条烤鱼发呆。

　　这荒山野岭的为何会出现孩童？少恭心中起疑，故意放重脚步，那男孩听到动静，果然转过身，向这边看了过来。

　　“你是谁家的孩子？为何出现在这里？”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“不要害怕，在下不是坏人。”

　　少恭走前几步，打量那孩童半天，终于发现，自己先前那番话应是白费功夫。这孩子双眼无神，目光呆滞，明显神志不清的样子，又怎么能够回话？

　　少恭有些无趣，他脱下外衫，将那孩子裹住，随后便绕过男孩走到火堆旁边，蹲下身将干柴加入。

　　火光猛的一窜，那条烤鱼又发出诱人的香味。

　　男孩突然疾走两步，他动作不太协调，又不适应被布料包裹的感觉，起步的时候身子就歪斜到一边，等第二步刚刚落下，整个人便“扑通”一声，扑倒在少恭脚边。他趴在地上，望着那条鱼，肚子咕咕作响。

　　那件雪白的外衫顿时灰蒙蒙一片，连少恭脚上的鞋子都被溅上许多泥土。

　　少恭微微俯身，右手托起男孩的下巴，看他的眼珠随着那条鱼移动，完全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，心里就有些不悦。

　　想吃在下的鱼，却不讨好主人，未免太过呆傻了吧？

　　也对，这孩子看着就不像个正常人，估计真是个傻子也说不定。

　　思及此处，少恭刚刚升起的那点不悦顿时消散一空，他放下手，瞄了一眼烤鱼，觉得火候差不多了，便将它取下，放到唇边吹了吹热气，张嘴咬下一小口。

　　白嫩柔滑，入口即化，可惜……毫无味道。

　　男孩盯着少恭微动的嘴唇，呆滞的目光猛的一亮，爆发出星子似的神彩，就如同画龙点睛，之前不过是一件死物，之后便是巧夺天工！

　　少恭眯起眼，能有这样的目光，绝对不是一个傻瓜，他突然对这名来历成谜的男孩起了一丝兴趣。

　　于是他又去捉了一条鱼。

　　男孩跌坐在地上，拿着烤鱼，却一直没有动口。

　　少恭暂时没有理会他，省的看到那条鱼，又觉得后悔。他专心致志地转着树枝，为了求快，不得不亲身力行，以便让食物快些出炉，安慰一下早就造反的五脏庙。

　　又过去一刻钟，这条鱼终于烤熟。

　　味道和过去一模一样。

　　出门在外填饱肚子即可，不用苛求太多。少恭在心中安慰自己，余光瞄见那名孩童，仍是呆坐不动的样子，不由心里一窒，本就不美味的烤鱼越发地无味起来。

　　他走过去，空出的右手抬起男孩的胳膊，将那条鱼送到对方唇边。僵持好一会儿，孩子看向少恭，愣愣地学着他先前的样子，张开嘴缓慢地咬了一小口，却没有咽下。

　　少恭心中无奈，松开手，又示意的吃了一口，他特意将所有动作都表现的极为明显，连吐出鱼刺这一步骤都没有略过。

　　这一回，没有再出意外，男孩眨了眨眼，顺顺利利地吃下第一口烤鱼。他的动作刚开始还比较生涩，但同样的行为持续数次后，就会被身体所熟悉，显得流畅起来。

　　少恭暂时放下心，吃完自己那条鱼，便拉过男孩的手腕，想看一看，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
　　生病？受伤？天生？或者其他什么原因。

　　指下脉搏平稳有力，不像是生病。眸色清亮，和之前浑浊亦是截然不同。额头不发烫，舌苔正常，心跳正常，体表没有致命伤，仅有一些刮痕。

　　难道真是天生的？

　　少恭摸了摸孩子的头，漆黑的头发散成一团，乱糟糟地，还有些湿气。若是淋雨所致的话，离雨停已过去两个时辰，定然已经晾干，除此之外，那便是……江水的缘故？

　　他从男孩发间挑出一根水草，证明了自己的猜测。

　　江水刺骨冰寒，孩子被水流卷走，也不知沉浮多久，居然没有溺死，真是极为幸运了。可他连发烧都没有，少恭便觉得有些不合常理。

　　他的手向下移动，这次搭上了男孩的颈脉，并探出真气，查看他体内状况。

　　“这是……！”少恭吃了一惊，与男孩毫无异状的外表相比，他体内经脉的状况简直糟糕至极。阴冷的寒气四处流窜，几乎将周身所有穴道冻结，再这样下去，寒气长期滞留，凝固堵塞，怕是要毁了根本。

　　这孩子的资质颇为出众，若是被寒气堵住经脉，终身不能习武，倒真是暴殄天物，殊为可惜了。

　　少恭略一思索，问道：“你愿意跟我走吗？”

　　“……”男孩懵懂不解，自是一言不发。

　　“不说话便算是默认了~听说当今盟主有两名剑侍随身服侍，在下也可以找个药童带在身边，帮忙处理一些日常琐事。”少恭微笑道，也不去管那孩童是否听得懂，只矮下身将他抱起，运起轻功，大踏步向前行去。

　　既然要朝夕相处，没有名字称呼却是大为不美。

　　少恭一边赶路，一边思索，他低头见孩子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，直勾勾的，虽然呆傻之气去了八分，还是有些神志不清的感觉。

　　“所谓‘屠绝鬼气，苏醒人魂’，就叫屠苏吧，希望你的神智能够早日恢复。”少恭叹了口气，心里却有所决定：记忆恢复不了也没什么，大不了重头开始学，看他刚才的举动，模仿学习的能力还算不错。

　　带着这孩子行了数日，中间还特意绕到一座村寨附近，和村民换了一些孩童的衣物。

　　少恭平日出门，只带一套换洗衣服，其他都是临时购置，如今多了个屠苏，在“穿”这个问题上，不免捉襟见肘。

　　他中午的时候，会运功捋顺屠苏体内的寒气，约束它们的行动，其他时候则拉着男孩，一字一顿地教他说话、辨认各种物品。

　　如此这般，不过二十天，屠苏便可以说一些简单的句子，神色虽然有些木讷，却比先前好了许多，勉强可以用“生动”来形容。

　　由此来看，他应该只是失忆，心智方面并没有损伤。少恭松了口气，这样的话教导起来要省事许多。

　　又一日下午，阳光明媚，天气晴好。

　　少恭穿着耐脏的褐色布衣，仰躺在梧桐树干上，望着天空发呆。

　　自由自在的生活闲适潇洒，没有任何约束，兴之所至就可以去做，没意思了就可以停止。就像他，本来是为了寻找上好的梧桐，可却意外收养了屠苏，满心思都围着这孩子转了，这么多天的时间竟然被白白浪费掉。

　　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，那寒气已经乖顺许多，又有屠苏控制，假以时日，他定然能够将之收为己用。

　　这样的话，屠苏的内功很快便能达到小成境界，算得上三流高手了。

　　少恭眯起眼，秋日的阳光还带着几分暖意，照在身上，让人平生困意。

　　再过几天，不妨教他一些剑术，也能起到防身之用。

　　正闭目小憩、盘算进度的时候，屠苏行到树下，他仰起头，叫道：“少恭，这个是什么？”

　　“扔上来。”

　　一道劲风响起，少恭估摸着力道，伸出手一接，手臂受重下沉，竟然是个酒坛。他随手启封，喝了一口，笑道：“原来是菊花酒，虽然不是重阳，也没有千觞在侧，但是‘黄花醉了，碧梧题罢，闲卧对高秋’之语，还是可以效仿一下的。”

　　“……”

　　屠苏不会轻功，他有些费力地爬上树干，然后向前一跃，扑到少恭怀里。

　　“树枝便是结实，也不能这么用力，屠苏，小心一些。”少恭伸出手接住他，感觉到孩子趴在自己胸前，便睁开眼，笑道：“怎么，也是个酒鬼不成？”

　　“千觞……是谁？”

　　望着孩童有些固执的眼神，少恭微微一笑，心道：果然，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黏人，稍微亲近一点，占有欲便强的不行。

　　这点小心思他不会计较，便搂住对方半大的身体，温声安抚道：“一个臭酒鬼而已，不去理他，在下最喜欢的当然是屠苏~”

　　孩子唇角上扬，点点头，依在少恭身上，闷闷道：“……嗯。”

　　我最喜欢的人也永远是少恭。

　　他在心里说道。

　　PS：没想到……这文的大纲写的极为顺畅，正文码起来却艰涩无比……怨念啊……

　　屠苏是小孩心态，你们不要想歪！2333333